博士生“裸奔”引發(fā)的去行政化思考

    在學校的決策過程中，要確保老師和學生的話語權

    一場信任危機曾經出現在南開大學校長饒子和面前，尤其是當一名學生來到辦公樓前，默不作聲地以“裸奔”表示抗議。

    兩個月后，反思這起已化解的風波，饒子和感慨：“學生和老師是大學的主體，在大學如不保障師生的話語權，會很有問題�！�

    校方至今仍未去尋找并證實“裸奔”者是誰。但校長以贊賞的語氣說，這名學生“溫和地”表達了自己的主張。

    質疑

    這場信任危機，始于令人強烈不滿的博士研究生獎學金。

    位居學位制度高端的博士生，是鮮為人知的低收入群體。國務院學位辦前主任、復旦大學校長楊玉良曾透露，調查顯示，他們平均每月收入只有350元。

    2009年年底，教育部、財政部發(fā)出通知，提高中央部委所屬高校博士生的獎學金標準。具體而言，由原來的每月240元、260元、280元“原則上”提高到1000元,其中20％可由學校集中掌握，用于對特殊專業(yè)的博士生給予傾斜和對優(yōu)秀學生進行鼓勵等。

    在國內高校，原來南開的全日制博士生獎學金方案曾很有吸引力：獎學金分為四等，四等免交學費，三等、二等、一等除免去學費之外，每月還分別有480元、720元、960元的生活費，每年發(fā)10個月。

    2010年1月21日，南開大學研究生院公布了本校的方案。新的方案減少了層級。一等的生活費由960元提高到1200元，原來的二、三、四等均變?yōu)槎�等，提高�?000元。

    以此計算，即使一等獎的生活費每年也僅為1．2萬元，與原則上每月千元的標準持平。其他學生每年1萬元，月均833元。

    雖已進入寒假，這份方案還是立即被南開BBS上的口水所淹沒。

    學生們不無諷刺地說，本校獎學金的“升幅居全國末尾”。

    但事實上，南開大學的做法并未違規(guī)。按照通知要求的“20％可由學校集中掌握”，即使每生每月800元，也符合要求。

    上級的通知只是對內下發(fā)，對外不予公布。學生們根據其他高校的方案推斷，財政撥款應為每生每月1000元，對于“20％可由學校集中掌握”并不了解。校方起初對此也未作說明。因此，南開BBS上，有學生公開質疑學校克扣了國家下撥的補助款。

    社會學系博士生汪冬冬告訴記者，“加薪”之后，三等、四等獎學金漲幅明顯，而一等、二等則只有少量的增長，因此很多一、二等的獲獎人“覺得國家政策沒什么作用”，十分不滿。

    還令一些學生費解的是，學校在假期到來之際公布獎學金方案，分明是“沒得商量”�！皩W校之所以拖到后才發(fā)布聲明，實在是政治智慧集大成的表現！馬上就放寒假了，任你們現在多么不滿意，等到開學了自然就消氣了�！币幻麑W生說。

    抗議

    南開BBS很快陷入沸騰的狀態(tài)。學生把校歌里的“巍巍南開”改為“微微南開”，嘲諷校方的吝嗇，以此為標題的帖子迅速成為十大熱門話題之首。

    真正的高潮在下午到來。1月21日中午，一名戴著面具、帽子和眼鏡的男生來到南開大學辦公樓前。

    他先是向跟拍的照相機展示了一件實驗室里骯臟的白大褂，后背寫著“我是博士，我很窮”，前胸則是“我愛南開，南開愛我嗎”。接下來，他在臘月的冷空氣里脫下羽絨服和毛衣，上身僅穿這件單薄的白大褂，伸開雙臂，向別人展示。白大褂的扣子不見了，只以夾子夾住�？傮w而言，他是安靜的，劇烈的動作是做了一個倒立。沒人知道他是誰，也沒人記得他何時離開。

    大樓內部，視野極佳的一間辦公室里，工作人員也未能注意到他。

    這天下午，題為“大家看看南開大學是怎樣對待博士的”的帖子及照片出現在一家知名的網絡論壇上。

    “裸奔”之舉如火上澆油，在網絡上激起了更大的熱情。

    一片激烈的討伐聲中，有一名學生呼吁“通過正常渠道向學校反映意見”，認為“直接到外網大肆炒作，只能激化矛盾、致使事態(tài)更加復雜，對南開的聲譽和問題的解決都沒有好處”。

    這是一位一等獎獲得者，他概括出大家的三點疑問，并表示：“如果學校認為我們的理解有什么錯誤，或者學校有什么難處，都可以向我們解釋。相信作為南開的博士生，大家不會蠻不講理的�！�

    這一天，南開大學研究生院忙著搜集學生的意見和建議，有工作人員盯著電腦一直“盯了7個小時”。

    傍晚，該校黨委研究生工作部以官方賬號在南開BBS發(fā)帖解釋：正在整理同學們發(fā)表的見解，并將反饋到學校。

    午夜，有學生發(fā)帖指出：“也許，今晚將成為南開的一個歷史轉折點，博士生的人心向背、校領導的公信力、校方的信譽，將發(fā)生徹底的變化！”

    對話

    次日，事情似乎有了轉機。

    除了在網上廣開言路，南開大學研究生院決定召開一次懇談會。1月22日，部分學生接到通知：下午到伯苓樓開會。

    有學生據此認為“BBS上的聲討還是有了效果”，并指出，希望懇談會不是“走過場”。也有人稱，這意味著“抗爭取得第一階段的勝利”，并呼吁學生代表“保持團結”，“頭腦清醒”，爭取終勝利。

    關于這場歷時一個多小時的懇談會的細節(jié)，外界難以知曉。據學生代表回憶，現場氣氛頗為緊張。研究生院強調了一點，南開是按上級規(guī)定辦事。學生們則重申了主張，不乏激烈的言辭。至于其結果，有人以“不歡而散”來形容。

    隨后，研究生院發(fā)出“關于調整我校博士研究生獎學金相關問題的通告”，表示已將同學們的意見上報學校，校領導表示將高度重視，充分考慮，認真研究。

    研究生院還預告：明天校長辦公會將討論、審議調整方案，請博士生們予以理解和配合。

    當天，教育部部長袁貴仁的信箱里，一封來自南開化學學院的學生郵件報告了此事，直截了當地“呼吁教育部給予說明，學校是否存在行政違規(guī)”。

    當晚，南開大學校長饒子和查閱個人電子郵箱，也收到多封學生來信。

    其中一封信件用詞半文半白，作者以客氣的語氣表示“今受眾托，書信至校長”，希望校長“于萬忙中若能關察此舉”。

    致信者建議校長“參考其他高校漲幅及獎學金安排，亦結合南開之現況，從容處之”，認為南開“聲名于世界，此次漲幅絕不應居國之末”。

    饒子和當即回信：“謝謝來函，因今天白天在濱海有一要務，遲復為歉，請放心，我們一定會認真考慮大家的意見并盡快給出答復。”

    1月23日凌晨，收信者在南開BBS上公布了校長的回信，并表示“相信饒校長”會作出合理的決定。

    反思

    1月23日上午，南開大學2010年第一次校長辦公會召開。

    饒子和告訴記者，那次會議本有其他議程，后改成專門討論這個問題。

    “我在會上說，第一，這件事不該發(fā)生，但是發(fā)生了，作為校長我有責任；第二，現在不能讓事態(tài)發(fā)展；第三，這幾年老師的待遇有所提高，我們的學生一分錢沒漲，作為校長我于心不忍。國家這次這么好的機會，還是應該惠及每個學生。”饒子和回憶。

    會后公布的新方案顯示，南開博士生中，將有30％獲得一等補助，70％獲得二等補助。一等補助的標準是，工學類每年1．7萬元，理學和經管類1.68萬元，政治、法學類1．62萬元，基礎學科類1．58萬元；二等補助工學類為1．5萬元，理學、經管類為1．48萬元，政治、法學類為1．42萬元，基礎學科類為1．38萬元。

    “現在幾乎都滿意了，沒有人鬧了�！鄙鐣�學系博士生汪冬冬對記者說，如今有了基本生活保障，很多同學不再花費精力去做助教，可以潛心學問。

    面對上調的“加薪”方案，南開BBS上一片歡騰。欣喜之余，學生不忘提醒：“希望南開領導們好好吸取這次教訓，記著，水可載舟，亦可覆舟�！�

    風平浪靜之后，校長郵箱里又收到不少郵件——學生的感謝信�！敖o我寫信的人，只要能找到，我都見一見�！别堊雍驼f。

    反思這一過程，他對記者感慨，國家中長期教育規(guī)劃綱要草案中提出大學要“去行政化”，這一點十分重要。去行政化不只是去掉校領導的行政級別，也要考慮如何改革現有的行政體系，維護老師和學生的主體地位。在學校的決策過程中，要確保老師和學生的話語權。

    而對于那位“裸奔”抗議的學生，校方自始至終沒有追查他的身份。與網友一樣，饒子和校長也只是欣賞了“裸奔”的照片。

    “這是好事。我很欣賞他的勇氣。”饒子和對記者說，“南開的學生很溫和，所謂‘裸奔’的學生，表現得也很溫和。能有這么好的學生，校長應該代表他們說話�！�